第406章晚輩最是可靠
關燈
小
中
大
第406章 晚輩最是可靠
陸安晴目中微有恍惚，躲在他懷裏，不知思及了何事，怔怔道：“練氣小修爾，敢來探問高修隱秘。”
杜少卿趁著佳人新近破階、心情尚佳之機，占了難逢的便宜，實是志得意滿，心知佳人敷衍，也未在意。
他腦中忽地一閃，與計瞎子、藍衫文士非親非故，他在旁低聲下氣伺候，沒有得來半分好處，正是“東邊不亮西邊亮”，陸安晴觀棋局，卻能有所悟，陸晚雪同為築基修士，自也能！
“既然有這等機緣，為夫須領二夫人同往，錯過了可惜……”
“呵呵！”
陸安晴頓生了氣惱，扯來錦被蓋過，明耀滿室的風光頓失，啟唇冷笑，“辛苦教導那孽障，趁為師不便之時，未曾指望，倒來助紂為虐！”
杜少卿幹笑，陸師姐不是得了勘悟真性的機緣，怎將怒氣，無端轉到了陸師侄頭上？
“心是根，法是塵”的訣竅，陸師姐怕是還未悟得通透！
他看著那張花容，溫聲相勸：“你我夫婦之事，自有為夫來決斷，二夫人如何阻擾？大夫人先前威風凜凜，甚是盡興……”
陸安晴更怒，閉目半晌，淡然笑道：“來了城中，夫君每日皆去計前輩小院拜訪，從未間歇，莫要耽誤生了怠慢。”
“大夫人所言甚是。”
杜少卿連連點頭，使手揭開錦被，未去急急理衣，反倒俯身細細觀賞，越發得意洋洋，終忍不住，又緩緩湊了上前。
“呼……稍後，無妨。”
“混賬……”
陸安晴無由輕晃，修長如畫的雙眉又緊蹙成一團，眼簾輕顫不休，終睜眼看去，“耽誤妾身穩固境界，那兩滴……元陽……還想取回？”
杜少卿心下微異，途中曾借出兩滴元陽，助陸安晴破階，雖然未能如願，以這貪心婆娘向來只進不出的性子，必要設法拖延再拖延。
現今，卻來主動提及？
修士心性，果然難以揣測！
他沈默良久，時斷時續，讚道：“此術，大妙，咱們合該早早修習！”
陸安晴懶去看他，註目床頂錦帳，神情懨懨：“妾身尚有百餘年壽元，與了你這等好處，往後歲月悠長，閱遍了奇花盛景，怕要厭倦妾身……”
杜少卿瞬間無語，大嘴堵去竭力拼鬥，竟然獲得小勝，這才緩過勁來，心曠神怡亂罵一通：
“你這婆娘，總是心思太雜！你我夫婦朝夕相處，相熟之後攜手共進，最是合宜，為夫去喜新厭舊，豈不是自招麻煩？咱們是修士！又非凡俗中人！”
陸安晴瞥了他一眼，嘴角微翹：“勿忘今日之言！”
杜少卿面色誠懇，重重點頭：“自然！”
“嗯……，混賬……還敢作死，定不饒你！”
“嘶……”
大半個時辰後。
杜少卿存貨空空，服侍床中之人起身，親熱作邀。
“大夫人歇息了兩日，可願共用早膳？”
“雨意綿連，罷了。”
陸安晴斜依床沿，花容光彩照人，眉眼間卻未能盡數舒展，姿態又有幾分疏懶之意。
瞧他胡亂收拾染有泥點的灰衣，嗔道：“皺皺巴巴，去了小院，在兩位前輩面前豈不失禮？”
杜少卿連連點頭，取出一套新衣換上，小心道：“那，為夫這就與二夫人同往？”
陸安晴立知其意，冷聲道：“以妾身境界，勉強可為，那孽障修道不過數十年，以俗世間常人作比，如識得人言的稚童，觀之有害，無益！”
杜少卿暗道遺憾，陸師侄耗費心神，陪計瞎子對弈了數日，竟沒有悟得心法真性的機緣，陸師姐不過隨興而往，卻能白占好處。
機緣之事，當真不可強求。
他眼珠一轉，興沖沖求教：“師父，那，弟子能否久觀？”
陸安晴嗤笑出聲：“徒兒大道之基未成，如若小兒咿呀學語、大字不識，去了數日，可曾看出半絲端倪？”
杜少卿面色一黑，險些舉袖掩面，應付了幾句，悻悻離去：“夜間，再來與這婆娘討教妙術！呵呵，小兒？”
轉瞬，灰衣身影，消失於門外。
“這混賬，好是懈怠！”
陸安晴懶懶揮袖，閉緊了房門。
她也未盤坐修行，緩緩側臥雕花大床中，枕伴烏雲散亂，靜賞窗外雨簾浪卷，寒氣侵樓。
神色變幻，房中晦暗的光影，似也隨之陰霾或是明媚。
窗外的雨簾，忽亂。
一道身影，飄閃而入，肅立窗前，“恭喜師父，邁入築基六層境界！”
陸安晴似若未聞，註目雨簾半晌，啟唇問道：“還他一滴……，那混賬，憑添了幾條氣脈？”
陸晚雪仍極恭謹，詳細回稟：“兩月前，弟子借取夫君一滴元陽相助，僥幸邁入築基二層，事後，夫君煉化弟子一滴……，憑添了2條氣脈。”
陸安晴眼眸稍轉，移至床頂的錦賬，虛耗了一宿，似乎仍有晃蕩之感，“我等……，皆是辛辛苦苦修煉得來，憑白與了那混賬，太過……吃虧！”
陸晚雪嗅著彌漫房內的莫名氣息，埋首道：“夫君若能早日築基，往後陰陽交融、相依相生，當無太大耗損。”
陸安晴久躺微覺不適，蹙眉起身，滿頭秀發未曾打理，如若華麗泛有光澤的匹練。
她緩緩步去窗前，沈睡兩日有餘，只見清瓷城天昏地暗，難分晝夜，半空低垂的黑雲極為厚重，稠布的雨簾甚有陰寒之意。
“轟隆……，轟……隆……”
黑雲深處，不見電閃，忽有雷霆接連輕鳴。
陸安晴新近邁入築基六層，在紫荷居眾修內，境界僅次於杜柔，雷聲入耳，連藏於識海的神識，都無由驚顫。
她臉色微變，瞥向身側，大弟子竟一無所覺，遂小步輕挪，回了床前斜坐，徐徐言來。
“練氣境圓滿，修士氣脈的天道吉數，為89條，那混賬已有84條氣脈，倘若逾越了天道吉數，失去氣數，得不償失！”
“師父顧慮得極是，……師父修為高深，暫且先還回一滴，應無大礙？”
“孽障，為師自有計較，需用你來多嘴！”
“夫君若未補回元陽，血氣有虧，精氣神必然有異，難以瞞過師娘，與大師姐得知，定會生怒……”
“……出去！”
“師父……”
清瓷城。
不起眼的巷口老榕樹下。
杜少卿放下手中的油紙傘，仰著腦袋觀望半空沈沈的黑雲，暗有奇怪。
連日來暴雨如註，電閃雷鳴、雷霆萬鈞倒不奇怪，這雷聲，似薄怒、似嘲笑、似諷刺，好是隨意！
他出城捉來幾尾落湯雞，又返回了城中，立於巷口已躊躇了一炷香功夫。
小巷裏，雨簾極稠，彌漫有常人難見的薄薄水霧。
青石板鋪就的狹窄巷道，水澤淌流，泛起皺疊的光影亦真亦幻，較昨日還要怪異，令人望而卻步。
將來歷不明的女修半道扔下時，她曾清醒過來，不知是否離開了小巷？
他是無根無底的邪修，非君子、也非正道修士，終究趁人之……不備，稍作了把玩，白占去些許便宜，與人碰了面，或會有些難堪。
“陸師姐身有不便，陸師侄百尋不見，若是同來，何懼之有？”
杜少卿琢磨一陣，舉起灰撲撲的油紙傘，擡步入了小巷，“再誠求不來《天象符》的制符訣竅，便與計瞎子告辭，明日即去。”
那女修知曉他化名，在城中久待，不妙！
出平康坊市，拖延了二十餘日，陸安晴即使回常陽坊市尋來幫手，也趕不上季矢之約，家中，安穩即可。
他豎起兩耳，花了一炷香光景，步至小院前，並未發現那道青絲如瀑的身影，不由松了口氣。
輕喚院中主人，隨手，推開了老漆剝落的院門。
猶如一幅無趣的潑墨畫卷，伴有轟響不休的雨聲，緩緩展開。
重重雨簾後，大相徑庭的兩道朦朧身影，坐於石桌旁，仍在對弈。
桌面上，昨日花費21個銅板換來的油紙傘，未被吹倒，卻破爛不堪。
杜少卿微有心痛，笑容滿面步至石桌旁，默默取下那柄爛傘，將手中灰撲撲的油紙傘陷入石桌，替二人遮風避雨。
極為殷勤。
計瞎子和藍衫文士，一佝僂、一挺背，似若未見。
三日來，二人不知對戰了多少局，這盤已入殘局，棋面各有機會，非是單方暴虐。
眼皮，陡然一跳。
常拾掇山雞的那處院墻邊，倒有一道……青絲如瀑的身影！
那女修伏地而臥，姿態仍極為幽雅，兼身著的寶衣可避雨水泥漿，不見半分窘迫酸楚。
只是寶衣失了主人馭使，衣面緊貼於那道嬌軀，嬌妍的曲線，在雨簾後盡數展現無疑。
“這模樣，與昨夜的陸師姐，大差不差啊！”
杜少卿掃過一眼，腦海頓時閃出無數美妙的畫面，火氣在心中騰騰升起，轉身就溜進了火房，搗鼓雜務。
那女修紋絲不動，應如陸師姐一般，陷入了虛妄夢境、或是魂魄神識盡數沈入識海。
閑事莫管，無事早歸，明日就領陸安晴師徒跑路，大可相安無事！
杜少卿蹲坐火堆旁，掏出一摞靈符，心不在焉觀摩，唯恐那女修突然醒來，尋他興師問罪，
老煨盆“咕嚕、咕嚕”輕響，白霧裊裊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房外，雨聲陡急。
隨之有沈雷響起，極為和善，仍是輕鳴，絕不會令人驚悸。
計瞎子的小院年久失修，屋頂瓦片被雨箭摧殘了三日，終於有“滴滴答答”的水珠，直落。
杜少卿呆坐的身形，忽動，躲過落向手中靈符的水滴。
房裏四溢的香氣，已甚是濃郁。
他收起散落於身周的道道靈符，洗凈窯碗，盛了兩碗湯汁放入木盤，閃身去了院裏。
石桌上的棋面，又至殘局！
木盤，恭敬置於那柄灰撲撲的油紙傘下，正可隔絕陰寒的雨珠。
撲鼻的香氣一近，目不轉睛的二人，頓時鮮活起來。
藍衫文士輕拂衣袖，端起窯碗，點頭讚道：“小子，知錯能改，非是朽木也！”
杜少卿笑容滿面，弓腰哈背應是，也不多言。
計原擡頭，眼泡腫脹得不成模樣，痛快淋漓飲過了湯汁，“老頭子年邁體弱，盡是湯湯水水，沒有丁點肉食，哪能有力氣？”
杜少卿仍不多言，端起木盤閃回了火房，將燉得爛爛的雞塊盛滿兩大碗，與二人殷勤送去。
藍衫文士見他太不識趣，皺眉道：“小子，有肉無酒，豈可？”
杜少卿忙在懷裏掏掏摸摸，取出兩把銀壺，恭敬奉上。
計原伸出顫巍巍的老手，抓過銀壺痛快飲過，酣然道：“有酒無月，掃興！”
杜少卿仰望層層疊疊的黑雲，終忍不住，悄悄陪笑：“計前輩，現下雖已過午，應是白晝，哪會有月。”
計原甩飛了銀壺，面無表情：“你這臭手棋力極差，最喜啰嗦！”
藍衫文士笑道：“我等老矣，生滅滅已，寂滅為樂，繁花入目難覺其姿，小子，先前興致勃勃，奈何薄情？”
杜少卿兩眼滿是茫然之色，幹笑兩聲，托起木盤，在院裏跑上跑下伺候。
待那只老煨盆飛快見底。
他轉回火房，蹲身將那堆炭灰仔細扒拉一陣，沒有發現頗書舊冊，暗嘆了口氣：計瞎子這等人物，不需開口相求，自已知曉他來意。
既然空空如也，合當敗興而歸！
費盡了心思，跑上跑下籌謀一場，反不如悠閑的大夫人所獲。
氣數如此！
遂將小院裏裏外外的塵灰蛛網，收拾幹凈，輕手輕腳湊至了石桌旁。
先前那盤殘局，似猶未了結。
計瞎子和藍衫文士為一兵一卒而爭，比拼耐心，寸步不讓。
杜少卿旁觀了半晌，猶豫猶豫，終拱手告辭，悄悄道：“多謝兩位前輩指點我家夫人！晚輩在此打擾了數日，家中師長尚需晚輩侍奉，就此別過。”
這回，那藍衫文士再未充耳不聞，瞬間看去，“小子，那口老煨罐甚為合用，可願換出？我家夫人也喜美味，回去煨它一罐好湯，當能與她同賞！”
杜少卿一呆，頗有遲疑，這廝想要換出何物，也不拿來讓他瞧瞧，如何抉擇？
老煨盆是甄老頭所贈，斯人已歸了幽冥……
他心中飛轉，自家煨燉山雞的本事，得師娘師姐滿口稱道，足能引以為傲，失了趁手的家夥，渾身本事，怕要失了數籌。
偷偷瞄向那佝僂身影，沒見半點示意，謹慎道：“前輩，晚輩師長最喜美味，每日需用此準備晚膳，還請見諒。”
藍衫文士手撫棋子，笑著點頭：“有理！”
杜少卿松了口氣，高修，還會與人講理？
他舉袖擦拭額頭水珠，張了張口，強忍作罷，轉身就走。
桌旁，有渾濁語聲，喚道：“你那媳婦，隨你這臭手而來，不領走她，想讓老頭子招惹閑話、在街坊面前丟盡老臉？”
杜少卿心中一跳，嘴角微抖，欲昂首挺胸而去，又恐惹來戳指一點，枉送自家小命。
修士喜怒無常，難以揣測。
硬氣不得！
他訕訕應是，挪去院墻下輕呼了幾聲，未得半句回應，便小心翼翼伸手，毫無阻礙，扶起那青絲如瀑的女修，直直往院門挪去。
將她扔到清瓷城東南西北，遠一些，到時他與兩位道侶跑路，管她後事如何……
藍衫文士為人所拒，總有些心緒不吐不快，手撫棋子，極是和藹叮囑。
“丫頭是老夫故人之後，小子既已下手，當好生照料之，切勿辜負了她！”
院門外，灰衣身影陡然閃了個趔趄，險些摔倒於地。
隨之，有語聲，哭喪著傳來，“前輩盡管放心，晚輩最是……可靠，往後定會善待這位道……夫人！”
眨眼間，緊挨的兩道身影，消失於稠密的雨幕後。
院門，覆又緊閉。
“那小兒今日一去，此等美味，難以再嘗也。”
“下棋！啰嗦！不要臉！”
“那小兒緣淺，宗某最是公道，會少他一件保命的法寶？”
“不……要……臉！”
“……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陸安晴目中微有恍惚，躲在他懷裏，不知思及了何事，怔怔道：“練氣小修爾，敢來探問高修隱秘。”
杜少卿趁著佳人新近破階、心情尚佳之機，占了難逢的便宜，實是志得意滿，心知佳人敷衍，也未在意。
他腦中忽地一閃，與計瞎子、藍衫文士非親非故，他在旁低聲下氣伺候，沒有得來半分好處，正是“東邊不亮西邊亮”，陸安晴觀棋局，卻能有所悟，陸晚雪同為築基修士，自也能！
“既然有這等機緣，為夫須領二夫人同往，錯過了可惜……”
“呵呵！”
陸安晴頓生了氣惱，扯來錦被蓋過，明耀滿室的風光頓失，啟唇冷笑，“辛苦教導那孽障，趁為師不便之時，未曾指望，倒來助紂為虐！”
杜少卿幹笑，陸師姐不是得了勘悟真性的機緣，怎將怒氣，無端轉到了陸師侄頭上？
“心是根，法是塵”的訣竅，陸師姐怕是還未悟得通透！
他看著那張花容，溫聲相勸：“你我夫婦之事，自有為夫來決斷，二夫人如何阻擾？大夫人先前威風凜凜，甚是盡興……”
陸安晴更怒，閉目半晌，淡然笑道：“來了城中，夫君每日皆去計前輩小院拜訪，從未間歇，莫要耽誤生了怠慢。”
“大夫人所言甚是。”
杜少卿連連點頭，使手揭開錦被，未去急急理衣，反倒俯身細細觀賞，越發得意洋洋，終忍不住，又緩緩湊了上前。
“呼……稍後，無妨。”
“混賬……”
陸安晴無由輕晃，修長如畫的雙眉又緊蹙成一團，眼簾輕顫不休，終睜眼看去，“耽誤妾身穩固境界，那兩滴……元陽……還想取回？”
杜少卿心下微異，途中曾借出兩滴元陽，助陸安晴破階，雖然未能如願，以這貪心婆娘向來只進不出的性子，必要設法拖延再拖延。
現今，卻來主動提及？
修士心性，果然難以揣測！
他沈默良久，時斷時續，讚道：“此術，大妙，咱們合該早早修習！”
陸安晴懶去看他，註目床頂錦帳，神情懨懨：“妾身尚有百餘年壽元，與了你這等好處，往後歲月悠長，閱遍了奇花盛景，怕要厭倦妾身……”
杜少卿瞬間無語，大嘴堵去竭力拼鬥，竟然獲得小勝，這才緩過勁來，心曠神怡亂罵一通：
“你這婆娘，總是心思太雜！你我夫婦朝夕相處，相熟之後攜手共進，最是合宜，為夫去喜新厭舊，豈不是自招麻煩？咱們是修士！又非凡俗中人！”
陸安晴瞥了他一眼，嘴角微翹：“勿忘今日之言！”
杜少卿面色誠懇，重重點頭：“自然！”
“嗯……，混賬……還敢作死，定不饒你！”
“嘶……”
大半個時辰後。
杜少卿存貨空空，服侍床中之人起身，親熱作邀。
“大夫人歇息了兩日，可願共用早膳？”
“雨意綿連，罷了。”
陸安晴斜依床沿，花容光彩照人，眉眼間卻未能盡數舒展，姿態又有幾分疏懶之意。
瞧他胡亂收拾染有泥點的灰衣，嗔道：“皺皺巴巴，去了小院，在兩位前輩面前豈不失禮？”
杜少卿連連點頭，取出一套新衣換上，小心道：“那，為夫這就與二夫人同往？”
陸安晴立知其意，冷聲道：“以妾身境界，勉強可為，那孽障修道不過數十年，以俗世間常人作比，如識得人言的稚童，觀之有害，無益！”
杜少卿暗道遺憾，陸師侄耗費心神，陪計瞎子對弈了數日，竟沒有悟得心法真性的機緣，陸師姐不過隨興而往，卻能白占好處。
機緣之事，當真不可強求。
他眼珠一轉，興沖沖求教：“師父，那，弟子能否久觀？”
陸安晴嗤笑出聲：“徒兒大道之基未成，如若小兒咿呀學語、大字不識，去了數日，可曾看出半絲端倪？”
杜少卿面色一黑，險些舉袖掩面，應付了幾句，悻悻離去：“夜間，再來與這婆娘討教妙術！呵呵，小兒？”
轉瞬，灰衣身影，消失於門外。
“這混賬，好是懈怠！”
陸安晴懶懶揮袖，閉緊了房門。
她也未盤坐修行，緩緩側臥雕花大床中，枕伴烏雲散亂，靜賞窗外雨簾浪卷，寒氣侵樓。
神色變幻，房中晦暗的光影，似也隨之陰霾或是明媚。
窗外的雨簾，忽亂。
一道身影，飄閃而入，肅立窗前，“恭喜師父，邁入築基六層境界！”
陸安晴似若未聞，註目雨簾半晌，啟唇問道：“還他一滴……，那混賬，憑添了幾條氣脈？”
陸晚雪仍極恭謹，詳細回稟：“兩月前，弟子借取夫君一滴元陽相助，僥幸邁入築基二層，事後，夫君煉化弟子一滴……，憑添了2條氣脈。”
陸安晴眼眸稍轉，移至床頂的錦賬，虛耗了一宿，似乎仍有晃蕩之感，“我等……，皆是辛辛苦苦修煉得來，憑白與了那混賬，太過……吃虧！”
陸晚雪嗅著彌漫房內的莫名氣息，埋首道：“夫君若能早日築基，往後陰陽交融、相依相生，當無太大耗損。”
陸安晴久躺微覺不適，蹙眉起身，滿頭秀發未曾打理，如若華麗泛有光澤的匹練。
她緩緩步去窗前，沈睡兩日有餘，只見清瓷城天昏地暗，難分晝夜，半空低垂的黑雲極為厚重，稠布的雨簾甚有陰寒之意。
“轟隆……，轟……隆……”
黑雲深處，不見電閃，忽有雷霆接連輕鳴。
陸安晴新近邁入築基六層，在紫荷居眾修內，境界僅次於杜柔，雷聲入耳，連藏於識海的神識，都無由驚顫。
她臉色微變，瞥向身側，大弟子竟一無所覺，遂小步輕挪，回了床前斜坐，徐徐言來。
“練氣境圓滿，修士氣脈的天道吉數，為89條，那混賬已有84條氣脈，倘若逾越了天道吉數，失去氣數，得不償失！”
“師父顧慮得極是，……師父修為高深，暫且先還回一滴，應無大礙？”
“孽障，為師自有計較，需用你來多嘴！”
“夫君若未補回元陽，血氣有虧，精氣神必然有異，難以瞞過師娘，與大師姐得知，定會生怒……”
“……出去！”
“師父……”
清瓷城。
不起眼的巷口老榕樹下。
杜少卿放下手中的油紙傘，仰著腦袋觀望半空沈沈的黑雲，暗有奇怪。
連日來暴雨如註，電閃雷鳴、雷霆萬鈞倒不奇怪，這雷聲，似薄怒、似嘲笑、似諷刺，好是隨意！
他出城捉來幾尾落湯雞，又返回了城中，立於巷口已躊躇了一炷香功夫。
小巷裏，雨簾極稠，彌漫有常人難見的薄薄水霧。
青石板鋪就的狹窄巷道，水澤淌流，泛起皺疊的光影亦真亦幻，較昨日還要怪異，令人望而卻步。
將來歷不明的女修半道扔下時，她曾清醒過來，不知是否離開了小巷？
他是無根無底的邪修，非君子、也非正道修士，終究趁人之……不備，稍作了把玩，白占去些許便宜，與人碰了面，或會有些難堪。
“陸師姐身有不便，陸師侄百尋不見，若是同來，何懼之有？”
杜少卿琢磨一陣，舉起灰撲撲的油紙傘，擡步入了小巷，“再誠求不來《天象符》的制符訣竅，便與計瞎子告辭，明日即去。”
那女修知曉他化名，在城中久待，不妙！
出平康坊市，拖延了二十餘日，陸安晴即使回常陽坊市尋來幫手，也趕不上季矢之約，家中，安穩即可。
他豎起兩耳，花了一炷香光景，步至小院前，並未發現那道青絲如瀑的身影，不由松了口氣。
輕喚院中主人，隨手，推開了老漆剝落的院門。
猶如一幅無趣的潑墨畫卷，伴有轟響不休的雨聲，緩緩展開。
重重雨簾後，大相徑庭的兩道朦朧身影，坐於石桌旁，仍在對弈。
桌面上，昨日花費21個銅板換來的油紙傘，未被吹倒，卻破爛不堪。
杜少卿微有心痛，笑容滿面步至石桌旁，默默取下那柄爛傘，將手中灰撲撲的油紙傘陷入石桌，替二人遮風避雨。
極為殷勤。
計瞎子和藍衫文士，一佝僂、一挺背，似若未見。
三日來，二人不知對戰了多少局，這盤已入殘局，棋面各有機會，非是單方暴虐。
眼皮，陡然一跳。
常拾掇山雞的那處院墻邊，倒有一道……青絲如瀑的身影！
那女修伏地而臥，姿態仍極為幽雅，兼身著的寶衣可避雨水泥漿，不見半分窘迫酸楚。
只是寶衣失了主人馭使，衣面緊貼於那道嬌軀，嬌妍的曲線，在雨簾後盡數展現無疑。
“這模樣，與昨夜的陸師姐，大差不差啊！”
杜少卿掃過一眼，腦海頓時閃出無數美妙的畫面，火氣在心中騰騰升起，轉身就溜進了火房，搗鼓雜務。
那女修紋絲不動，應如陸師姐一般，陷入了虛妄夢境、或是魂魄神識盡數沈入識海。
閑事莫管，無事早歸，明日就領陸安晴師徒跑路，大可相安無事！
杜少卿蹲坐火堆旁，掏出一摞靈符，心不在焉觀摩，唯恐那女修突然醒來，尋他興師問罪，
老煨盆“咕嚕、咕嚕”輕響，白霧裊裊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房外，雨聲陡急。
隨之有沈雷響起，極為和善，仍是輕鳴，絕不會令人驚悸。
計瞎子的小院年久失修，屋頂瓦片被雨箭摧殘了三日，終於有“滴滴答答”的水珠，直落。
杜少卿呆坐的身形，忽動，躲過落向手中靈符的水滴。
房裏四溢的香氣，已甚是濃郁。
他收起散落於身周的道道靈符，洗凈窯碗，盛了兩碗湯汁放入木盤，閃身去了院裏。
石桌上的棋面，又至殘局！
木盤，恭敬置於那柄灰撲撲的油紙傘下，正可隔絕陰寒的雨珠。
撲鼻的香氣一近，目不轉睛的二人，頓時鮮活起來。
藍衫文士輕拂衣袖，端起窯碗，點頭讚道：“小子，知錯能改，非是朽木也！”
杜少卿笑容滿面，弓腰哈背應是，也不多言。
計原擡頭，眼泡腫脹得不成模樣，痛快淋漓飲過了湯汁，“老頭子年邁體弱，盡是湯湯水水，沒有丁點肉食，哪能有力氣？”
杜少卿仍不多言，端起木盤閃回了火房，將燉得爛爛的雞塊盛滿兩大碗，與二人殷勤送去。
藍衫文士見他太不識趣，皺眉道：“小子，有肉無酒，豈可？”
杜少卿忙在懷裏掏掏摸摸，取出兩把銀壺，恭敬奉上。
計原伸出顫巍巍的老手，抓過銀壺痛快飲過，酣然道：“有酒無月，掃興！”
杜少卿仰望層層疊疊的黑雲，終忍不住，悄悄陪笑：“計前輩，現下雖已過午，應是白晝，哪會有月。”
計原甩飛了銀壺，面無表情：“你這臭手棋力極差，最喜啰嗦！”
藍衫文士笑道：“我等老矣，生滅滅已，寂滅為樂，繁花入目難覺其姿，小子，先前興致勃勃，奈何薄情？”
杜少卿兩眼滿是茫然之色，幹笑兩聲，托起木盤，在院裏跑上跑下伺候。
待那只老煨盆飛快見底。
他轉回火房，蹲身將那堆炭灰仔細扒拉一陣，沒有發現頗書舊冊，暗嘆了口氣：計瞎子這等人物，不需開口相求，自已知曉他來意。
既然空空如也，合當敗興而歸！
費盡了心思，跑上跑下籌謀一場，反不如悠閑的大夫人所獲。
氣數如此！
遂將小院裏裏外外的塵灰蛛網，收拾幹凈，輕手輕腳湊至了石桌旁。
先前那盤殘局，似猶未了結。
計瞎子和藍衫文士為一兵一卒而爭，比拼耐心，寸步不讓。
杜少卿旁觀了半晌，猶豫猶豫，終拱手告辭，悄悄道：“多謝兩位前輩指點我家夫人！晚輩在此打擾了數日，家中師長尚需晚輩侍奉，就此別過。”
這回，那藍衫文士再未充耳不聞，瞬間看去，“小子，那口老煨罐甚為合用，可願換出？我家夫人也喜美味，回去煨它一罐好湯，當能與她同賞！”
杜少卿一呆，頗有遲疑，這廝想要換出何物，也不拿來讓他瞧瞧，如何抉擇？
老煨盆是甄老頭所贈，斯人已歸了幽冥……
他心中飛轉，自家煨燉山雞的本事，得師娘師姐滿口稱道，足能引以為傲，失了趁手的家夥，渾身本事，怕要失了數籌。
偷偷瞄向那佝僂身影，沒見半點示意，謹慎道：“前輩，晚輩師長最喜美味，每日需用此準備晚膳，還請見諒。”
藍衫文士手撫棋子，笑著點頭：“有理！”
杜少卿松了口氣，高修，還會與人講理？
他舉袖擦拭額頭水珠，張了張口，強忍作罷，轉身就走。
桌旁，有渾濁語聲，喚道：“你那媳婦，隨你這臭手而來，不領走她，想讓老頭子招惹閑話、在街坊面前丟盡老臉？”
杜少卿心中一跳，嘴角微抖，欲昂首挺胸而去，又恐惹來戳指一點，枉送自家小命。
修士喜怒無常，難以揣測。
硬氣不得！
他訕訕應是，挪去院墻下輕呼了幾聲，未得半句回應，便小心翼翼伸手，毫無阻礙，扶起那青絲如瀑的女修，直直往院門挪去。
將她扔到清瓷城東南西北，遠一些，到時他與兩位道侶跑路，管她後事如何……
藍衫文士為人所拒，總有些心緒不吐不快，手撫棋子，極是和藹叮囑。
“丫頭是老夫故人之後，小子既已下手，當好生照料之，切勿辜負了她！”
院門外，灰衣身影陡然閃了個趔趄，險些摔倒於地。
隨之，有語聲，哭喪著傳來，“前輩盡管放心，晚輩最是……可靠，往後定會善待這位道……夫人！”
眨眼間，緊挨的兩道身影，消失於稠密的雨幕後。
院門，覆又緊閉。
“那小兒今日一去，此等美味，難以再嘗也。”
“下棋！啰嗦！不要臉！”
“那小兒緣淺，宗某最是公道，會少他一件保命的法寶？”
“不……要……臉！”
“……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